冬天的话题(诗三首)
雪的发辫
不知多少年后,天又下雪了
那雪的发辫在遥远的日子
姐姐象雪花,是寒冷山谷
唯一盛开着的微笑
他们管姐姐叫赤脚医生
姐姐的发辫就象牛爬犁在雪地里作的画
我是最勇敢的人,在封锁爱情的季节
也敢把我的爱,在人前炫耀
五六岁的童年因为疾病
让我懂得了幸福
她就象一个新娘子
上炕盘坐,我打开了
梳理她黑油油的发辫
然后我爱着她,
甜和苦和在一起的汤药
挂着雪花的发辫
用我的手足以融化一些寒凉
十几里的山路,冻得发颤的话语
多少年都忘不了妈妈的许诺
“快长大吧,让她给你作媳妇”
病啊,是穷苦妈妈的心痛
却是儿子富足而短暂的欢乐
雪落了多少年
洁白的时光碎片
会不会纠缠着她的发辫
静谧的山峦是否已披霜戴雪
在雪天,我想象着,我思念。
天葬
每向上走一步
天就矮了一尺
冷就厚了一寸
我爱上了冷,
因为经过暖,我害怕暖
在冷中,幻想让我温暖
幻想是个噩梦
虚假的火
总想把光明
烧成夜灰烬
再冷一些吧,我的神
让我长满原初的毛发
让我象冰那样,泛起
坚锐而薄脆的阳光,冷冷地
天要永久明亮
现在,触手可及的天
鹰在盘旋,等着我
这朵温暖中不敢开放的
花,在冰雪覆盖的青石上
鲜红地怒放
冷呵,多么快乐,多么洁净
多么空阔的,冷呵,让我神性地飞翔
在鹰冷冷的眼里
向时光的天堂深处
冷冷地瞭望
铁匠的第八个儿子
颤抖,冬天的雪和恐惧
我在河北岸
黑黑的铁蛋在河南岸
砍着一棵柳树
粗壮,歪脖子的那棵
我跺着脚冷呵
钝斧子打磨了十年
还是很钝,仿佛
这树得砍几十年
一位老人象晶莹冰面滑过的雪花
滑过来又滑走了
只说了一句:
“软绵绵的人,死了之后总能硬一次”
呼出的白霜沙粒一样抽打我的脸
孤儿的拳头象铁,可以帮我
所以我在这等铁蛋
除了我,没人和铁蛋玩
他们都嘲笑铁蛋家的事
象我这时的脑子
刚过去的秋天充满鬼魅——
人潮之中,被两个高个子社员拎着的
铁蛋他爹耷拉脑袋,挂着木牌和
行窃罪证——,一捆结籽的菠菜
象狗,象棉花包。满身吐沫
然后,又被柳树、绳子和耻辱拎着
象石头,象铁,象冬天
树叶哗哗落下,河水结起冰菱
铁蛋脸红红的
泪痕和冻伤
斧子重重砸在冰面上
“早晚我非砍光那些树”
恍惚间我看到
辽远时空里深埋的宿命……
多年以后当我象候鸟
延着春天的潮印
由南象北追逐初绿的时候
却看到光秃的河滩
漂浮的垃圾和泡沫
我就知道了
铁匠的儿子打造了一幅镣铐
铐住自已的生活
谁也不能把冬天从他体内
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