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组冬天的诗
1．诗·郑风·风雨：一次现代解读
风雨
如晦。
楼下的厨房里，
鸡汤如沸。
（这是我们能够知道
和应该知道的
全部真理。）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该用什么样的语气
朗读最后的
一句？）
2．几何
云头航过—雨过天青的袄裤—
襟袖不留痕—甚至没有娓娓地湿润—
从亮边可以知道，看不见的日落—
这里仍是阴阴的，白雪绿房子的空间。
那是—好比有一次，在飞机里—
透过圆领小窗，看见云层，知道下面的雨—
知道下面的人知道风暴之外—
满怀对太阳的色欲，沿着疾速的日光航行。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知道—
线与点连接起的空间之外—
虽然不一定是对角—有什么关系？或许只有更好—
你在看不见的那里，轻轻吹一支月亮河的口哨。
3．交往
点头, 微笑。
把嘴尖起来, 轻轻地
碰一下硬冷的表面。
和剃须刀分别了一整天,
需要一点电流的指迷。
你风衣飘起来，
一只黑色大鸟，
啪啪地拍打翅膀，
背后是冬天正午的微阳—
（我明白何谓“寒暄”）。
生命是高明的
赝品，时而
看出一点破绽: 屋顶不平行；
行人的衣角和风
背道而驰；
树杪长出大枝；
微痉的手指
与井水的
面容。
4．火与雪
壁炉的火，时而炸出
大声，一蓬烟，元宵节细细喧闹的
群灯。
如同在一本小说里那样,
太太们谈论钻石，无形的珠宝
在中年的眼睛里闪烁其辞。
先生们爆发出热烈的大笑，
似乎充满天趣；红百合
放肆地丢弃了自己，
但是冲不出瓷瓶清冷细密的约集。
我多么珍爱手中的威士忌—
胜过侠客重视
一柄过五关斩六将的宝刀。但是当然
没有尸横遍野，只有
微微的刺痛、自卫、躲闪；安全地
收拾起微酡之面，
也没有重量，也没有后果，
毕剥作响的词语，翁翁的火星，
一蓬烟，
落地窗外淡蓝的积雪，
深沉广大的夜，以及
如果站得近一点，
可以隐约感到的十二月的风。
5．南瓜
不曾烧汤、煮羹、
做成南瓜派、或者清蒸；
服务于无用之用：
万圣节的唯美南瓜
在人家雪后的阳台上孤零。
它好脾气，不抱怨
冷落，生不逢时，金玉满怀。
本来也是，从黄到
黄，或者，腹诽的烛火，
于它何有哉—
甚至也不是委身于大化—
只是黄着脸，
与自己周旋久，
比庄子沉默，素朴，
而终始如一的
南瓜。
6．节日
所有的鹿
不拉车，
只是明亮耀眼地飞跃—
有似自然正在
做它自己；
在人家的花园里，
朝着不同的方向。
节日的俗，真俗，真的，
但是我喜欢，好象
一个中年的女人，
亲切，热闹，但是从来不
劝我们别吃凉性食物、控制饮酒，
也不计算卡路里和胆固醇的含量；
也不窃窃私语，也不
眉头一皱。她深谙我们的弱点，
但是依然从皮大衣的袖筒中
伸出丰腴的手，
和我们犹豫而冰凉的手紧握，
她白皙，温暖，犹如
黑暗天边一刹那的烟花。
7．下班
你看我
海水深的一眼
我便扬帆
冬日天河
冻成鱼肚
挂上档
平稳航行
那吉玛的歌声
秘不可解
从城市粉紫色的暮海上
升起来
暗蓝的孔雀石，祖母绿
一座座黑暗城堡
坦白的海贝
竖起斑驳的旗
拆散的玉连环
话语的沉船碎片
闪烁而逝
鱼群
从手机与电子短信
嘈切嘁嚓的潮头
一轮月亮（如今，又一次！）浮起
出其不意
8．雪后
车子行在
通衢：
上有琼枝玉树，
下有黑色淤流。
每一张脸都是
出污泥而不染的莲。
黑夜低垂毛羽—
无树有影—
月亮（新的）挣脱出来，
打一个寒噤，
君临全城。
9．雪夜
不费吹灰之力，我抬起
六朝的金粉面具
但是无奈雪夜之何
遇到明净的前额就溶化了
（雪狮子
向火…… ）
很多闪烁的肉体
和黑暗偷情
黑色的火
于是
泼洒出白色的火星
10．萨福之歌
萨福，你的碎瓷
星星点点，穿透了黑暗河面—
（是什么样的嘉年华宴？
什么样的狂欢?
赫耳墨斯的手
也握不稳酒盏）
修长眼睛
夜风手指
破碎，利口的
空间
包裹在层层芦纸里
一只春卷
残缺处曾经是
堇色短发—
萨第斯军舰的旗
很多黑鸽、红瓦雀
从你沉沉的眼帘下
一只一只起飞
（口吃的萨福啊）
那天，在街道拐角
我看见了你：一枚贫穷的
银币，流通了太久，完整地
站在巨幅广告牌之外，怀抱
购物袋，孩子的脸，甘棠般紧贴着
你的腿，你苍白的
脸紧贴着
一只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