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

 

　　每年的除夕夜，我们一家人照例得去奶奶家吃团圆饭。我们一定会提早到那里，做一些准备工作。大人们忙着准备晚饭，而我们小孩子出不了厅堂进不了厨房，又没有电视看没有电脑玩，只能到处跑跑，玩玩那种小炮仗，互相抬抬杠。但可悲的是，家里只有我和表弟两个小孩子，所以，每年除夕在奶奶家里，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我和表弟手插着口袋无事可做，渐渐地，我们就开始互相抬杠，但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俩只能在一起玩。年年如此。

　　光阴似箭，又一年过去了。我穿着臃肿的羽绒衣，随爸爸妈妈来到了奶奶家。在通往奶奶家的那个胡同里，我竟倒霉地看到了表弟。我故意躲在爸爸的身后，以免被他看到会笑我来得晚，然后借故嘲笑我是坐拖拉机来的。

　　“嘿！你怎么来得那么晚啊。是不是坐拖拉机来的！呵呵。”

　　哎，我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不过我当然是不服气的：

　　“什么？拖拉机？！那一定是最新的‘拖拉飞两用机’。它长得像拖拉机，速度就像飞机一样快。你没听说吗？嘻嘻。”

　　表弟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劲儿地摸着头，嘴里念叨着：拖拉机……飞机……两用……而我，则被他这样子差点笑掉了大门牙。

　　一路上，我一直被表弟逼着说关于那个“拖拉飞两用机”的事情，一直到吃饭。我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对我撒的谎所做出的惩罚……

　　终于吃饭了，革命解放了！

　　我表弟特别爱吃虾，但总爱让他爸爸剥，要不然就一个不吃。所以，这成了他每年被我捏在手里的笑柄，对于这，他也从来不还以颜色，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碗中的虾。

　　可谁也不会想到，在以后的短短的八个月里，他的生活竟有了如此大的变迁……

　　7月下旬，妈妈忽然接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电话，表弟那个一向慈爱温柔的父亲患了一种等于是癌症晚期的肾病，说如果不做手术的话，活不过半年，但手术一旦失败，就基本上没有了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可能……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有人在开玩笑。

　　在以后的一个月里，爸爸妈妈就在医院和表弟家奔波，而我，却一直不敢面对那个曾经最爱和我抬杠、吃虾一定要爸爸剥的表弟。我无法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也无法面对这样一个接近支离破碎的家庭。

　　在8月的一个早晨，天气阴霾，空气闷得似乎要让人窒息……在9点30分，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了一个谁也不想听的消息——表弟的爸爸因为手术失败而与世长辞了。

　　我终于跟随爸爸来到了表弟家。硕大的房子仿佛像空了一样，有的只是一片沉默……我看到了表弟，他明显消瘦了，一向挂着笑容的嘴巴已经消逝，只觉得他的眼睛红红的。走进了，我发现他比我高了，我们历史性得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相对无言……一整天，他呆在房里看电视；而我，在方桌上叠元宝。

　　一个星期之后，照例是要吃豆腐饭的。那天，我们坐在一桌上，可依然没有说一句话，大家只是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来，麻烦让一让。”服务员从我的后面小心翼翼地将菜放到了饭桌上。

　　那是“油爆河虾”，是他最爱吃的。我顺势将菜转到了表弟面前。

　　表弟心领神会似的，用一只小碗装得满满的。他仔细地剥起了虾，并且将第一只虾塞到了他那劳苦的妈妈的碗里……

　　这一瞬间，他真的长大了。以前他连虾都是爸爸剥的，而现在，他不仅自己剥虾，而且学会了体贴。他已不再娇气，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调皮的表弟了，他的目光锐利而透露出一丝成熟，我甚至该叫他声“表哥”了。

　　也许他爸爸的去世并不全是一件坏事，它让他懂事、坚强，勇敢地去面对一个没有爸爸的新的生活，它甚至让他有了难得的男子气概，懂得了去呵护自己生命中还有的一个最重要的人。

　　是啊，人在逆境中成长，在挫折中懂事。我想我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我的倔强，我的自私，我的娇气，我的冲动，我的懒惰，我的小气，我的奢侈，我的坏脾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