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伴着哀怨的泣声,宝钗从大观园门口缓缓走来。金钗银饰足显她的富贵,脂粉却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
二十年如一日。往昔的青春容貌已不在,那微微闪现的白发便是最好的印证;往日热闹的大观园也是残败不堪,那满地的落叶便是极好的说明与诠释。
宝钗支开了丫头,独个坐在池边一块小石上。儿子如今是朝廷重臣,家道兴盛,早已另选他址建大院。而她,在费尽心血把儿子扶养大的同时,早已变得空荡。
二十年的独守空房,几千个夜晚无尽的相思,都化作那滚烫的泪水洗掉脂粉,那脸上的坑坑洼洼便是岁月的最好诠释。
泪落连珠子。
宝钗惨笑。一直以来,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世人皆怪她无情,害死了林妹妹,然而又有谁悲悯她二十年的孤寂呢?
当贾府被抄时,是她,冒着被人羞耻的不正身份协助处理。
当宝玉出家时,是她,压抑自己的苦楚稳住了王夫人。
当儿子出世时,是她,丢弃大小姐脾性,拼命挣钱让他吃好穿好。
多少个无眠之夜,多少次绣花针扎进她雪白的肌肤———那曾经令宝玉出神忘形的肌肤,又有多少回她梦中搂着儿子哭泣。一切的一切,在今天全部化为泪水。
宝钗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头上的珠玉在风儿拂动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只蝴蝶飞过,她举起扇子刚要拍下时,她顿住了。岁月不饶人,往日的情趣已无,甚至力气也用尽了。那《春花少女赴蝶图》早已在岁月的腐蚀下消失殆尽。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想起小时候父母的教诲。封建礼教扼杀了她的天性,她不惜一切追求荣华富贵,她得到了,然而她又失去了。她不甘心,她的爱情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她甚至间接逼死了疼爱的林妹妹。一切那么顺其自然,却又惹人心伤。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碧空中远远传来林妹妹的声音。
宝钗吃惊地四望。难道幻觉吗?她再次坐下。如今她已无牵无挂,儿子事业有成。可她有无限的悔恨,到底她得到了什么?难道她也不过是贾家传宗接代的工具?想到这,她又忿恨了:为什么要她活在这个朝代,没有亲情,没有爱情。腐朽的王朝在堕落,儿子?她又惨笑。
急走几步,她忽然明白林妹妹当初的无奈。都是这个腐朽的王朝。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伴着惨淡的哀鸣,一阵水花溅起,一缕香魂随即消逝。
世人皆怪太圆滑,
哪知身世多浮沉。
香魂一断辞世去,
只怨朝代太腐朽。
照海倚天
历史被如沙的时光悄悄地掩埋,当我们回首时,已了无痕迹。然而当我们真正回首去聆听和抚摸这尘封的记忆时,却总有那一串串的姓名在大漠的鸣沙中突兀,回荡。
如烟往事,似水流年,却带不走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为人所倚赖,为人所唾弃,为人所敬佩,为人所鄙薄的名字———曾国藩。
数峰无语立斜阳,也许曾国藩本人留给后人的,也是一块默默的无字碑。一个年少时就才学出众的天才,一个二十多岁就考取进士的少儒,一个当清政府在太平天国打击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时挺身救驾的勇者。他曾在官场上春风得意,官至极品,也曾饱受倾轧,郁居乡里;曾在战场上带甲百万,挥斥方遒;也曾一败涂地,差点投水自尽。这截然不同谜一般的身世,也许也正是他一生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融合在一起的折射吧。
内圣外王,不错,这正是国藩一生孜孜以求的人生境界。翻开《曾国藩家书》,翻开《冰鉴》,翻开属于国藩内心的那一页,我为之所震惊,这难道就是扬名政坛,决战沙场,坚忍果断的清廷柱石?不!不像啊!湿润隽永的文辞,语重心长的告诫,诚挚由衷的认错;一派慈和,一派忍让,更有一份曹植的“烈士多悲心”。我不由惊叹,我不由折服,我不由反思。历览前贤,有秦皇汉武的风骚,有唐宗宋祖的文采,有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弯弓和大雕。可又有谁,能像内圣外王的曾文正一样,为官则清正无私,举贤若渴,为将则机智沉稳,步步为营,奇正相佐,为儒则谦和内敛,毫无文人的狂傲之气,为父为兄则严于律亲,不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国藩是一个永远让人无法读明白的人,是一个文人,是一位儒将,是一个好官。也许也只有毛泽东主席的评价最中肯:“曾国藩是地方阶级里最厉害的人物。”
无可奈何花落去,毕竟人无完人,安庆城破,大辟三日;天京陷落,大辟十日;投靠外国……这些是事实,不知是有意,还是不得已。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流年似水,时光如电地过去,也许,只有历史才能让“无字碑头镌字满”,也许也只有历史,才能最好地诠释曾国藩在天京城破,黄袍欲加身之时写尽生平心境的一句话: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忠与义的交织
“山东及时雨,孝义黑三郎”,“仗义疏财,忠肝义胆”,“梁山呼保义,郓城宋公明”,这一切的声音,都在共同呼喊着一个名字———宋江。一个父兄眼中“孝字为先”的孝子,一个朝廷眼中“水泊草寇”的顽劣之徒,一个由“忠”和“义”交织而成的历史碑文。
施耐庵笔下的宋江是《水浒》中矛盾的中心,在报效朝廷和建设梁山中,在尽孝道和上梁山中,他始终处于矛盾之中。但最核心的是他在“忠君”与“仁义”间的选择。
宋江是“仁义”的,“及时雨”的称谓非他人能及,“救晁盖”、“济武松”、“杀阎婆”、“三打祝家庄”,这一幕幕至今仍然历历在目。“生死之交一碗酒”是他的人生信条,“急人之所急”是他的做事准则,这一切,都树立了他在一百零八将中的地位,位列天罡,执掌地煞,何等的荣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何等的畅快;劫富济贫,攻城略地,何等的威风。
但这恰恰是施耐庵为宋江吹响挽歌前的空响,宋江毕竟还是一个郓城小吏,在他的骨子里,透着的是对大宋王朝忠贞报国的志向。“敢笑黄巢不丈夫”是宋江留在望江楼的诗,看似轻视朝廷,实为他因报国无门而空自叹息。不论是晁盖打曾头市后的私见宿太尉,还是水淹高太尉后的盛情款待,抑或是晁盖死后,替换“聚义厅”为“忠义堂”大匾,处处透着他对朝廷招安的渴望。然而他却忘了,在腐朽的赵宋王朝里,哪有他一个郓城小吏的生存空间。可悲呀,可叹!可怜梁山一百单八将盛极一时,最后却落得死散凋零。
纵然面对这些,宋江在忠与义之中放下了曾经紧握的刀枪,在忠与义中作出了最后的选择,对于宋朝的毒酒,他一饮而尽,想以死“表明忠义”,更令人惋叹的是,为防止李逵再反朝廷,也让他服毒酒随他而去。留下的只有“茫茫乾坤方圆几何,成大任,重大义,男儿本色……”的悲歌。
宋江在施耐庵的笔下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在忠与义的交织中,迷失了自己,最终只能淹没在宋王朝的浪花之中,在“忠君”与“仁义”之中,他选择了忠君,选择了一条看似美丽却永无出头之日的道路。他走了,或许他依然会笑对朝廷,依然毫无怨恨,留给我们的只有无尽的感慨。
如果可以重来,我愿看到那个真正“笑黄巢”的宋江,那个水泊里“替天行道”的宋江。听,他又唱起了那首歌,在芦苇水道中飘得很远,很远:“生死至交一碗酒……”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京剧舞台上,白脸曹操冠带辉煌,高唱:“世人害我奸,我笑世人偏。为人少机变,富贵怎双全?”
世人口中的“奸雄”,京剧当中的白脸,《三国演义》里的无数典故,把曹操堆砌成奸诈的化身。然而,即便是“亲刘贬曹”的罗贯中,也不得不为曹的才情与智勇所折服,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曹出身官宦,十六岁举孝廉任城门典校卫。设十二色杖,不分贵贱一旦违犯出入城规,皆与杖责。这体现他的“忠信”。黄巾作乱,曹操任骠骑都尉奋力破敌也是“忠勇”表现。
董卓当权,败坏纲纪。操夜带七星宝刀只身前往行刺,其勇不下荆轲,行刺失败,董卓怀疑他时他又随机应变说是来献宝刀,骗过董卓后星夜飞离京城。这一些不都说明他有勇有谋吗?
我相信倘若曹操生在治世必定是个不可多得的能臣。然而当时的乱世注定他必须背负起“汉贼”的骂名来收拾分崩离析的汉家天下。汉朝的气数已尽,朋党、外戚、宦官争权夺势使它走向衰败。这时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出来撑住局面。孙权不行,他坐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历得四世已属侥幸;刘备也不行,靠得前朝“皇叔”之名,,以“仁义”面具收罗诸葛、关张赵云,占据荆州蜀中富饶之地,却终是“生儿不像贤”,刘禅宠信宦官,难脱前朝桎梏。事实证明只有曹操建立的魏国具有统一天下的能力。“汉贼”“乱臣”的骂名只是用来套住对前朝愚忠的愚民的缰索。识得时务的人,谁说曹操不是英雄?
“破黄巾,灭袁绍,平袁术,诛吕布,败张鲁,收刘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切无不表现出曹杰出的军事才能和高超的政治手腕。“酾酒临江,横槊赋诗”,高唱“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更是表现出他广阔的胸襟和浪漫的情怀。
以当今全面发展的观点看,纵观整部《三国演义》,哪个人及得上曹操这样军事、政治、勇气、谋略、才气集于一身呢?诸葛也比不上,他没有狠辣的手段,所以会有宦官黄皓坏计;没有豪迈的诗情,所以要借吟前人《梁甫吟》抒志;没有严格的惩罚制度,让李严延误的军粮阻断了伐魏的征途。
曹操是一个强人,有巧取豪夺的能力,横冲直闯的勇气,抑强扶弱的智慧。他的产生既是个人际遇,也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曹公,生而不能与之交游,真人生一大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