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连续几晚不能安眠,她感到自己的心理防线马上就要全面崩溃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对自己说:“累累,你一定要坚强。你是父母的骄傲,是朋友眼中的佼佼者,你必须做到最好。”然而,她已经尽力了,她已经做了她所能作的一切(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姑且不说是否她真的做了她所能作的一切,但她伤痕累累的心确实是在这样反复的说,这使她不能不这么认为。
累累出生在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城市里,父亲是工厂的工人,母亲是机关干部,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一家四口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与一般的家庭没什么差别。然而累累可不这么认为,她总是觉得她们家的经济状况如同一根狂风中的短烛,那微弱的烛光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从小到大,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家很穷,父母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别的家庭都是一个孩子,你还有妹妹。你一定要多多体谅你的父母!”所以,累累从小就很懂事,从来不买零食,不和别的孩子比吃比穿,即使是新年也不要求买新衣服,甚至每次开学要交的学费都让她觉得对父母难以启齿。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她总是对自己要求非常苛刻,学习上从来都是不落人后。从小学到中学,累累一直名列前茅。在父母的眼中,她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女儿;在老师的眼中,她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在朋友的眼中,她是学习的好榜样。近二十年了,累累一直生活在周围人的赞许和关注中。但是,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确切地说,她并不能从别人的称赞中得到满足,因为她努力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不是为了父母,甚至说为了别人的赞许也不确切,应该说是为了父母的面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悲哀。这么努力竟然是为了父母的面子!面子是什么?什么形状,有颜色吗?“原来我努力的目标就是这么一个虚幻的、没有标准的东东。也许说它是东东都很牵强。”但不管为了什么,最终累累还应该说得上是个成功人士(以现在的社会标准来讲)。
累累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走进名牌大学,是她的梦想吗?也许吧,她也不确定。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当周围的人向她的父母投来羡慕、赞许、甚至是忌妒的目光时,她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以为,即使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她也一样能够如往常一样去生活。然而,她错了。当她迈进大学校门,似乎一切都变了。她从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极度的自卑和自责每天缠着她,她感到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为什么呢?经济是很大的问题,也许是问题的根源。
她成了小偷!“小偷!!”多么恐怖的字眼,怎么能用在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身上?
大城市的消费水平果然不同凡响,这让勤俭到苛刻的地步的累累难以接受。在从前的学校,累累一天的饭钱在这里连一顿午饭都不能消费。想到刚刚下岗的父亲、自费念高中的妹妹还有独自支撑这个家的母亲,她心痛了。“我要怎样才能帮到家里呢?”做兼职挣钱不能满足她对金钱的渴望(因为一直以来,“钱”都是她的心病),能省一分就省一分。尽管她几乎已经把所有需要花钱的路都堵死了。来了之后,未添一件新衣服,连水果也不买,只是每天的三餐。即便如此她仍不满足,她想着饭钱是否也可以省一些?每顿饭她都吃的很少。但这样坚持一两天还行,久了怎么受得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很多同学都是很浪费的,经常把一些吃剩的面包丢在书桌里(一般都是一两块钱一个的,是累累从来没吃过的)有些甚至是连动都没动过。起初,累累背着人战战兢兢的去捡那些剩饭,生怕被别人看到。渐渐得,她发现这是省钱的有效途径,而且的确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按照每天5元的饭费计算,一个月要花150左右,这对于累累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数字。在她看来,超过一百就是“天文”了。因为除了交学费以外,她自己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消费)于是她开始每天都去捡,可以说成了她的习惯。为了不让别的同学发现,累累总是等到没什么人的时候去,而且每次捡的时候总是先左顾右盼,看准了没人注意再捡。(是不是有点像小偷在行窃)累累一方面觉得这样不好,另一方面她又想“我一没偷二没强,只不过是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又不犯法。关键是可以省钱。”于是,在利益的驱使下,累累还是照例每天去捡。
累累很少买东西,零食更是绝缘,所以当宿舍里其他人买来吃的大家一起分享时,累累总是躲到一边。另外,由于累累有了新的进餐形式,自然变得更加独来独往。久而久之,累累发现自己在宿舍的状况越来越糟。寝室里的其他几个同学每次都是有说有笑的,而自己由于少了和大家的交流而变得孤立,似乎成了多余的一个,这使累累非常苦恼。一向内向、少言寡欲的累累对此还能忍受,尽管这样的处境让她很难过。然而让她不能忍受的是——竟然被认为是小偷!
那是一天傍晚,同学们都回去吃晚饭了,累累照例一个教室挨着一个教室的转,看看有没有可捡之物。这时,教学楼的管理员突然出现了。累累潜意识地马上在就近的座位坐下,装作学习的样子,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心里祈祷着“快点走吧!快点走吧!”但是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你刚才干什么呢?”管理员大吼一声。
“没干什么。”累累怯声声的答到。
“没干什么?”管理员冷冷地、明显带着轻蔑地口气说“你刚才是不是从书桌里拿东西了?”“拿什么了?是你的东西吗?”
“不是。”累累本能的迅速回应到(她原本可以撒谎的)。然后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半个面包。
管理员嘴角挂着一丝狞笑,仿佛他的预言马上就要被证实了,但面包的出现显然让他大失所望。累累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她感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
凝重的气氛只持续了几秒,管理员马上想到办法来打破僵局。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在教学楼里来回来去地转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找什么?我告诉你,你给我小心点!”累累当时就愣住了。尽管她事后认为自己对管理员的这种行为应该是有所准备的,但就在那时那刻,她还是……
那个训斥累累的管理员显然是个小头目,他随后叫来另外一个负责打扫的管理员“你看着她!”
“什么?!”累累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总之是又苦又涩,还夹杂着许多说不出的滋味。现在才发现,原来人类的语言如此贫瘠,世上太多的东西都是语言力所不及的。累累望着小头目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这个不知发生何事的小管理员,直直地立了有半分钟的样子,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今夜孤枕难眠。累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怎么可能安然入睡!从来习惯于被别人称赞、夸奖的一个人突然间被指为小偷,任凭你有多高的自我调节能力也无法一如往常,更何况累累已经被心魔搅得六神无主了。
她很累,连睡觉都累。她很痛,她的心在痛、在淌血。你分明可以看到她心上的一道道伤痕,在流血的伤痕,是被别人用利器割的,很深很深。其中有一道最深的,那是在她心脏的中央,不偏不倚,几乎已经把心割成两半了,只有薄薄的一层心膜在维系,使它看上去还算是个整体。
人都说鸡汤劲补,谁来喂累累一碗?她真的急需一碗来疗伤。
鸡汤会不会很贵?也不知累累是否负担得起。也许鸡汤对于她还是太“奢侈”了。她会喝这么“昂贵”的鸡汤吗?